语言的魅力
自寒假以来,闲极无聊时总不自觉会想起家乡的话,像老牛反刍一般重新细细咀嚼那些仿佛刻在了舌头上的词语,越发觉得有意思。
从小到大,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大概就是“知道”了。小时候,常常有人有问:你想吃什么?你想要什么?你喜欢什么?你多大了?……而我一贯的回应是:不知道。“知道”这个词在家乡方言中的发音大致是 xiedai,我一直把它对应为普通话中的“知道”;可近来却觉得,似乎“晓得”一词当更贴切些,至少首字母的音是一样的。“知道”不是“知道”,而为“晓得”,如此一想,平淡无奇的话语好像都变得可爱起来。比如母亲在教育孩子,母亲不停地絮絮叨叨,孩子听得倦了,不耐烦地说句:我晓得了呀。“我晓得了”,“我知道了”,两句话都是一个意思;在同样的情景,可前者不比后者多了一丝生活情趣吗?想到这,我突然脑洞大开:一小伙子向一小姑娘表白,姑娘回了一句:我晓得了;小伙子怎么知道小姑娘内心的想法呢?若小姑娘早已芳心暗许,就等这榆木脑袋开窍的一刻,自然可以似嗔实喜地回一句:我晓得了;若小姑娘从不曾生此心念,或许会冷冰冰地道一句:我晓得了。同样的一句话,其暗含的心意却可能截然不同,外面的呆瓜又怎么会知道呢?
现在虽是 21 世纪,但 20 世纪乃至更早时候遗留之物并不鲜见,比如奶奶家生火做饭的倚仗就从来不是电磁炉、电饭煲、微波炉、电热器之流,而是灶台。灶台的锅是固定着的,不能移动,连稍稍翻动都是妄想;灶台用的火也不是煤气天然气所生,而是柴火。既是柴火,自然要有柴有火;柴是木柴,火就全赖火柴了。做一次饭也就需要一两根火柴来引燃,故一盒火柴常常能用好久,久到老人家常常会忘了火柴盒里的火柴已然不多。等到盒子空了,才忽然惊觉:呀,怎么都用完了?于是小时候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:奶奶坐在灶台前,打开火柴盒,发现空空如也,唤爷爷去邻居家借盒火柴来:洋火没有了,去拿一盒来。把“火柴”称为“洋火”,大概是清末留下来的习惯。与此类似的称呼还有:洋肥皂,洋钉……或许这一类名字前带个“洋”字的物什最早是从外国传入的,而当时的人们对这类物什大概是又爱又恨吧,特意加个字来区别它们。而今普通话里几乎再听不到类似的词语,方言却把它们都保留了下来,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历史记忆吧。
我喜静而不好动,故宁愿一整天宅在家中看书,而非出门找同学玩,因而街坊邻居常常笑话我:你怎么这么像小姐一样?所谓“小姐”,大概就是“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”的一类人吧。“小姐”这个词在方言中的意思与“小姑娘”大抵类似,但我情愿把它翻译成“小姐”,无他,只是觉得“小姑娘”懵懂无知,“小姐”知其所求。在中国大陆,要是一女子被人称为“小姐”,多半会露出恼怒的神情;而若是有人称人为“小姐”,也大抵不怀好意,有轻薄之心。可在台湾,这实在是个寻常的称呼,一如旧时的中国。我常想,在大陆该如何得体地称呼女性呢?称之为“太太”,那么未婚女性该如何?称之为“姑娘”,又置上了岁数的女性于何处呢?称之为“女子”,似显得太过文雅;称之为“美女”,则太过庸俗,又显亵意。若能像台湾那样统一称之为“小姐”,大约是极方便又合适的。想想旧时的富家女儿,既有年岁未足的小“小姐”,又有年纪稍长的大“小姐”;而今的诸位,哪个不是各家父母眼中手上的千金呢?如旧时那般道一句“小姐”,虽不再如旧时那般卑躬屈膝,又何妨呢?
行文至此,越发庆幸自己不是文科生。若论文科生的做派,大抵是要翻遍典籍,务求一字一句无差错的,那也太累了。